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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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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婚

誰都能瞧出這是一個臺階,花描見狀,忙笑道:“那蓮子生硬,嬤嬤牙口不好如何咬得動。姑娘便惦記給您親手繡了一條五彩福紋的抹額,您瞧瞧。”

說罷,她轉身打開箱籠從裏頭取出一條抹額,交到朱嬤嬤手裏。

朱嬤嬤年紀大了,身子倒還硬朗,只是有一種不好,便是偏頭痛。沈月枝計量著將她留在沈府安度晚年,便在這幾日趕著繡出一條來。

瞧著抹額上面細密的針腳,朱嬤嬤眼圈一紅,語氣也不似方才的鎮靜,道:“我這都是老毛病了,月姐兒可別為我這一把老骨頭費了眼睛……”

“嬤嬤說什麽呢,哪就老了?”沈月枝上前拉住她的手,淚光盈盈彎了彎眼。

姜氏走後,朱嬤嬤一心為她操勞,明裏暗裏不知擋去多少算計,在她心裏,早已把嬤嬤當成了世上最親近的人。

只是有一點她不放心。朱嬤嬤只有一個茂哥兒,因大半時間都陪在她身邊對茂哥兒疏於管教,不知怎的竟讓茂哥兒養成一副喝酒賭錢的性子。

為此事,朱嬤嬤背地裏不知哭過多少回,大半輩子攢下的積蓄也被茂哥兒拿去賭完了。沈月枝知曉朱嬤嬤心裏的愧疚,卻也明白絕不能任由此事發展下去。

“茂哥兒年紀也不小了,嬤嬤也該預備著給他娶親了。至於婚錢,嬤嬤不必擔心,就算作是我的一點心意。”

朱嬤嬤一楞,方要開口拒絕,沈月枝卻趕在她之前開口:

“再則,既然成家了茂哥兒也不能再這麽懶備下去。我已讓人打過招呼了,賭場不會再接他。另外,我還給茂哥兒尋了個夥計的差事,不愁沒有生計。”

攥著朱嬤嬤的手,沈月枝溫聲道:“只是一點,嬤嬤千萬要狠下心來,可不能茂哥兒哭一哭說幾句好話就軟下心腸了。”

暮光朦朧,沈月枝清麗的臉頰被襯得更婉約幾分,唯獨一雙清淩淩的眼顯出點兒別的勢氣。如同雪地裏支出的寒梅。

哪怕缺了生母教習,但月姐兒依舊出落得亭亭玉立,待人接物事事有條理,看得比自己還通透。朱嬤嬤一時既欣喜又心酸,只紅著眼道:

“月姐兒替我那個不爭氣的兒操心這麽多,我如何能辜負。”

聞言,沈月枝微微彎唇。哪怕王茂屢教仍不改惡習,那麽她也會將嬤嬤接到身邊,讓她不為這些事煩心。

婚期愈近,就算沈越並不怎麽看重自己唯一的獨女,但沈月枝作為沈家長女,親家又是整個京城都赫赫有名的聞家,無論如何這次婚事也註定不能出現紕漏。

這些日子沈家上下皆忙得腳不沾地。紅綢高掛,窗欞上貼著喜字,庭院裏下人除掃得一塵不染,各式瓷瓶裏插著花枝擱在案幾上。

深夜,沈月枝望著頭頂床幔上繁覆的繡紋。今晚是她待在沈家的最後一夜,明日就是她出嫁的日子。

花描就睡在外間,沈月枝不想吵醒她,便沒有翻動。可不曾想,花描竟知曉她沒睡似的,片刻後,點了盞小燈輕輕掀開帷帳。

“姑娘,還沒睡麽?”

豆大的燭芯搖曳著暖色的光暈,沈月枝斂下杏眸,花描看出她的心事,放下燈盞在床沿坐下。

“姑娘憂心什麽,我也清楚。但無論去哪兒,都有我和綠蕪陪著姑娘呢,姑娘絕不是一個人。”

“阿,姑娘快睡罷,明日還得早起呢。”

心底的不安隨著這番話漸漸散去,沈月枝彎了彎唇,閉上眼。

次日一大早,院裏眾人忙得腳不沾地。沈月枝被伺候著換好嫁衣,戴上鳳冠,她本就生得雪肌盈骨,今日略上了層淡妝,更襯得桃腮杏面。

梳妝完後,朱嬤嬤餵她吃了幾口湯圓,紅著眼圈瞧著她,勉強扯出笑意,親手替她蓋上喜帕。

在光暈暗下來的那一刻,朱嬤嬤緊緊攥著她的手拍了拍,強忍淚意:“好好的,月姐兒要好好的……”

接著便將她的手交給了喜婆。一瞬間,喜帕下的沈月枝也紅了眼。她由喜婆攙著,一步一步邁過門楣。

行至喜轎前,一只修長分明的手忽然遞到她面前。沈月枝微微垂下眼睫,片刻後伸手牽住那只掌,彎腰坐進轎子。

一路上,沈月枝似乎都聞見了那股淡淡的雪松氣。

下轎時,那只手仍舊伸在她面前,這次沈月枝平靜了許多,任由那只溫熱的掌心牽著她走進聞府。

每次遇到門楣時,那只手都會停頓一下,然後是男人熟稔的清泠嗓音:“夫人,留心腳下。”

喜帕下,沈月枝鴉黑的睫羽顫了顫,提起裙擺邁過門楣。

正堂內,儐相高喊著“一拜天地、二拜高堂、夫妻對拜——”在鼓噪的心跳聲中,沈月枝與聞晏一同鞠身。

拜完起身後,沈月枝發覺自己手心竟有濕。一旁婢女上前扶著她從正堂退下去了喜房,在床榻上坐下。

“姑娘可累著了,喝杯茶麽?”是花描的聲音,接著一只白釉蓮瓣杯便被遞至羞帕下,沈月枝接過飲下,方覺嗓子清潤些。

想來是擔心她待著緊張,花描和綠蕪皆陪著她說著閑話,沈月枝心弦方松下一些,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了。

眾人皆立馬噤聲。

隔著喜帕,沈月枝只能聽見一陣沈穩規律的腳步,每一步都如同敲在她的心尖,她不由攥緊帕子,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。

黑色長靴停下,與裙擺下紅色繡鞋相隔不遠,沈月枝目光如同被燙了下倏地挪開,她聞到一點兒淡淡的酒氣。

想來深受聖眷的大理寺少卿同知眾多,絕不會輕易放過他,也不知他是如何脫身的。

“夫人,我揭喜帕了?”聞晏的嗓音裏似乎帶了一點笑,沈月枝耳尖一燙,輕嗯了聲。

下一刻,喜帕掉落,明晃的燭光映進來,沈月枝與聞晏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。

男人同樣是深紅色的喜服,鮮亮的顏色似乎讓他眉眼間的清冷化去了,黑眸點漆,墨發高束,反倒是位風發意氣的玉面郎君。

他定定瞧著沈月枝,忽然勾唇眼裏劃過笑意:“今日夫人塗了層胭脂?”不待沈月枝反應,他笑道:

“否則怎麽不見夫人臉紅?”

此話一出,沈月枝羞得從耳尖一路燒到臉上,便是胭脂也蓋不住那從雪白皮肉下沁出的紅暈,如同春日枝頭上的灼灼桃花。

她從未想到,有一日向來清風霽月的聞大人會說出……說出這般不端方的話來。好似這層皮囊之下換了個人似的。

紅燭搖曳,燭光影影重重,沈月枝捏著帕子,只覺得連周遭的空氣都燙了許多,幾乎不敢看男人的眼。

片刻後,聞晏後退幾步,負手而立道:“服侍你們夫人洗漱罷,這身喜服和頭上的釵環也壓了她一路了。”

聞言,花描和綠蕪上前扶起沈月枝,而聞晏也自另一頭去了凈室。

這一身的確繁瑣沈重,卸下後沈月枝整個人都松快了不少,她靠在桶壁上,露出瑩白圓潤的肩頭。

綠蕪從後面為她捏著肩,花描則將雪白的寢衣捧來,問:“姑娘,可要熏衣麽?”

本朝一直盛行“芳潔”,貴女們都有熏衣的習慣。一來是可使自身沾上香氣,二來是不少男子都把熏香作為一種閨房樂趣。

故而大多新婦為討夫君歡心,都會於新婚之夜在衣裳上熏一點兒迷情的香料。

但沈月枝猶豫片刻,還是拒絕了。她向來沒有熏衣的習慣,何必為了討好別人而求全。

洗沐完畢後,花描她們都退下了。沈月枝在踏出凈室時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下,收拾好心緒方走進內室。

她在凈室裏待的時間不算短,聞晏果然已經收整好了,坐在幾案後持一本古書,同樣一身雪白的寢衣。

燭光支起一室明凈,他側臉如同勾勒出濃淡正宜的水墨,後脊直挺似梅骨,翻頁時手背上經絡蜿蜒,有幾分疏離的清冷。

腳下的步子一頓,沈月枝微微蹙眉,莫非方才聞晏的異常是因為他飲了酒的緣故?如今沐浴後酒氣散了,人也清醒了……

如今房內只剩他們兩人,沈月枝在靜謐的氣氛中不由有些緊張,便沒有往案幾那邊走去,默默在妝奩前坐下。

銅鏡中,映出一張春意盈盈的臉,杏眸中水光淺淺浮動,連唇瓣也比往日顯得嫣紅……沈月枝指尖挨上臉頰,有些詫異。

卻未察覺,身後的翻頁聲已經停了,聞晏不知何時立在她身後,身姿頎長,拿起案上的梳篦,掌心撥起她的發絲輕輕梳過。

他眉眼低垂,眉弓在面上投下極淡的陰影,深淺不一。明明是極溫柔的姿態,沈月枝卻莫名感到了緊張,只能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顫動眼睫。

少頃,發絲梳完了,聞晏卻並未松開,而是指尖勾著一縷青絲整只掌心慢慢握住沈月枝的肩頭。

隔著輕薄的衣料,沈月枝被他掌心的溫度燙了下,呼吸不由亂了一瞬。她清楚地隔著銅鏡看見了男人的那雙眼,如同望不見底的深潭。

“夫人,就寢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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